万幸的是，在医院经过几周急救，保住了奶奶的性命。
死里逃生后，十几年来奶奶无病无灾，平静地生活着，却在一次寻常的出门采购时不知撞见了什么，突发脑溢血，不久便离开人世。
我是奶奶从小养大的孩子，临终前我紧紧握着奶奶的手，哭得声嘶力竭。
奶奶，我会给你报仇的。
因为我知道，这背后一定另有原因。
1.
刚刚高考结束的我，还没来得及享受种种幸福，先迎来的却是奶奶的死讯。
奶奶是个和蔼可爱的小老太太，虽然平时总爱唠叨些，但心是软的。
这辈子也少有疾病，唯有那一次，算得上是大劫。
那时候我还很小，只有岁，和奶奶一起住。
1989 年，全县都是老平房，屋子里没有独立厕所，顶多有个尿盆。好在公共厕所不算远，就在出了门一百米处左右。
奶奶像往常一样起夜上厕所，却在出来后突然被人从背后砍了一斧头，什么都没有看清，当场倒地。
这些都是后来听奶奶讲的。她头上留下的那个疤我也看过不止一次——是真的碗大的疤，无人见了不惧，可见当初下手的人用了十足的力气泄愤。
但问题是，奶奶这一辈子，就没和谁结过仇。
就算小有口角，也决计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而且那阵子，县里也没出过连环杀人魔，不存在随机杀人事件。
于是我们一家人想了又想，只能得出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结论，奶奶是替人挡刀了。
那个凶手蹲在那里准备砍自己的仇人，却不想将我奶奶认错，报复错了对象。
那时候没有监控，没有证人，没有证据，我们就这样慢慢地接受了案子无疾而终。
可现在，又是为什么?
我看着面前的病床，奶奶安静地躺在上面，呼吸越来越弱。
身旁扛得住事的大人含着泪打电话给做白事的人，极度悲伤的爸爸和小姑不住地哭喊着。
妈，妈...你再看我一眼，你再看我一眼...
我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崩溃地哭出了声。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们下午还好好的出门去采购。
那时我和妈妈带着奶奶，在专门做老式糕点的人家里称炉果。
称完后妈妈手上有些拎不过来，喊我过去帮忙，我就短暂离开了奶奶一小会儿。
再抬头，我和妈妈没看到奶奶的身影，于是走出去找，接着就看见奶奶倒在隔壁养殖场附近的空地上。
奶奶姿势扭曲，眼睛半阖，残存的目光直直投向养殖场里。
我们只怔愣了一瞬，手上所有的东西啪嗒落地，随后飞跑过去。
尽管已经用上最快的速度将奶奶送到医院，可医生还是摇摇头。
不行，脑出血情况太严重了，你们……准备准备后事吧。也趁这个时候和老人多说说话，她说不了话了，兴许还能听见。
耳边的哭喊声不断，所有平日里没掉过一滴眼泪，不管发生什么都扛得住的大人们，在这张病床前露出最脆弱卑微的样子。
我跪在地上，紧紧握住了奶奶的手，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就在这时，奶奶的力气骤然变大，更用力地回握着我的手，我呆愣着看向奶奶。
奶奶睁开了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眼底的血丝裹挟着不甘，快要将我吞没。
不甘……没错，奶奶眼底分明是滔天的怨屈
正当我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奶奶哆嗦着做出的口型时，奶奶突然卸了全部力气，眼皮彻底耷拉下去。
我也眼前一黑，跟着晕了过去。
妈，妈
小浔
2.
再睁眼，我有些没缓过神，以为自己晕倒了还在梦里。可低下头一看，眼前的景象让我不得不大惊失色。
我的身体小小的，身上盖的是童年记忆中的碎花小被。
没猜错的话，我是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来不及多想，赶忙翻身下床去找奶奶。身旁的被褥还热乎，奶奶应该刚出去上公厕
我的心怦怦跳着，有些紧张，还有些感激。或许上天感受到了奶奶和我相通的强烈执念，我才能回到这里。
如果没有这个变故，我会想着先揪出今天下午刺激得奶奶脑出血的那个人。
从他那查下去，应该就能追溯回十年前的砍人凶手，毕竟奶奶也只会对那件事情应激了。
但现在这样正好，只要避免奶奶在今晚被那个人砍伤，就能从头扭转一切
我趁着夜色悄悄溜出去。偏院住着这时候还没搬出去的二叔二婶，要是让他们发现就难解释了。
变回岁小孩实在太不方便，路过柴火垛，我随便薅了根自己拿得动的粗壮柴火，希望能起到些作用。
出院子后跑了没多久，远远的我便看见了公共厕所的轮廓。
那四周不见人影，也就是说，奶奶已经进去了。
我慢慢向前挪，越靠近动作越小。
按照奶奶之前的说法，她是出厕所后被砍的，那么现在也不算太晚，我还有机会。
我找了个离厕所门口很近的草丛蹲下来，细细观察着附近的一切动静。
等会儿奶奶从门口出来后，我就立刻上前拉着她，一边和她大声聊天，一边带她快速回家。
我知道，现在这副身体只是一个小孩子，可多了一个变故总会让凶手麻烦几分。
况且，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不可能看着奶奶死，实在不行就让我……
正当我在脑海里演练着计划，盯着厕所门口的时候，后脖颈处突然传来一丝丝凉意。
很轻微的凉意，对了，就像——
就像刀片抡起来时挟带的冷空气。
我只来得及小幅度转头，什么都没有看清，巨大的痛感就击穿了我的脊梁。
怎么会。
凶手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背后的?
他不是寻错了仇吗?怎么会连我也杀了?
现在我死了，奶奶怎么办?她又要一个人面对那个凶手了，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给她传信。
很快，我的眼泪还没漫上眼眶，痛苦转瞬间又消失。
下一秒，我停止了呼吸。
3.
再睁眼，我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回到老屋的炕上。
我一个激灵坐起身，看向旁边的被褥。
怎么了小浔，做噩梦啦?还是奶奶吵醒你啦?
披好外套正要下床的奶奶大概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哄着刚睡醒的我。
奶奶
我在心里呼喊着，扑进了奶奶的怀里，上次轮回闭眼前没能流下的眼泪在此刻流了出来。
抽泣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擦干眼泪，将奶奶从上到下看了又看，每一丝皱纹我都觉得珍贵无比。
奶奶，你放心，这次不会有事的，我会永远保护你。
奶奶，我没事，就是有点想上厕所，可能是憋醒的。
我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要么拦住奶奶，阻止她去公厕，至少也要和她一起去，不能再让她落单。
想上厕所啊……那正好你和奶奶一起去外边那个茅房吧，咱祖孙俩醒得巧，还能做个伴儿。
说起来，也不能怪奶奶大半夜非折腾去外边的公厕。
那个年代，在没有独立空间作为厕所的情况下，家里不可能会存放一个长期有异味的细菌培养皿。
小号也还好说，大号自然只能去公共厕所。
况且那个时候大家晚上都常去，从没有人出过事。
我终究是害怕，摇摇头，对着奶奶乞求。
奶奶，别去外边那个茅房了，我怕黑，还有点冷，我们就随便找个尿盆解决吧。
我这样一推拒，奶奶倒越发不理解了。
嘿，你个小皮孩。平时哪黑你去哪淘，怎么现在还怕黑了。再说了，这大夏天的，晚上有点凉风就不错了，怎么会冷。
奶奶不容拒绝地把我哄下了床，牵着我就要出门，嘴里还在唠叨着:
...哪有尿盆...现在扯个尿盆出来叮了咣当，该把人都吵醒了。
听到这，我也想不出理由拒绝，只好紧紧牵着奶奶的手，防备地看向四周。
再去一次公厕那边也好，上次轮回的谜团还在我心头萦绕着，让我忍不住去确认。
那个凶手，他到底是谁?
我基本可以确定，他绝不是什么认错仇家。
他认得奶奶，甚至可能知道我。
他就是为了杀我奶奶而来的。
怕的也正是这个。
这样的人，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和奶奶慢慢向前走着，星空漆黑，繁星点点，好像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静谧夏夜。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4.
我抑制住不争气的眼泪，在脑海里盘算着新计划。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知道，不管带什么都是徒劳。
那么我和奶奶就只有逃命，没别的选择了。
这种公共厕所一般四面都有出入口，我记得朝南的出口也有条路通向我家，只不过稍微绕点远。
既然那个凶手在我们来的路上等着，那我们干脆换条路回去。
我跟着奶奶进了厕所里。也许是从来没在晚上来过这里的缘故，这里比我想象的更黑，我只能靠声音辨别奶奶的位置。
有点糟糕。
这样一来，等会儿还要和奶奶在黑暗里摸索会儿才能走到另个出口。
凶手此刻就在附近，晚一分钟就会多一份危险。
小浔，你怎么不上厕所啊，刚刚不是说憋醒了吗?
奶奶大概好了，我听见窸窸窣窣系裤腰的声音。
嗯……我想上大号来着，但现在又没感觉了。
我随便扯了个谎，慢慢向奶奶的方向移动，准备牵着她往我预想的出口走去。
就在我刚要开口说点理由的同时，我摸到了手，稍微安心片刻。
可惜，往前轻轻一拽，拽不动。
这不是我奶奶的手。
我未说出口的话就像哈欠一样滑稽地卡在喉咙中。
一个可怕的事实被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凶手跟着我们进了厕所。
他现在就站在我和奶奶中间。
奶……奶奶——快跑
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为什么……为什么情况总是会改变
寂静中，我听见锵的一声，很闷。随后我嗅到淡淡的血腥气。
头一次，我离奶奶的死亡这样近。所有敏锐的感官都变成了利剑，告知我奶奶死在面前的事实，将我的精神一遍遍杀死。
在挥向我的斧头落下的前一秒，我流着泪，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没事的，我不怕。
奶奶，这次黄泉路，我和你一起。
5.
不知是不是第二次轮回给我带来了太大冲击，又或许被砍的痛觉还在延续，再睁眼时，我的头疼得要命。
从眉骨开始一直疼到颅顶。
一跳一跳的右眼皮仿佛也在预示着，这次轮回的不同寻常。
我依旧向身旁看去，按照前两次的规律，这次重生的节点会再提前些，那么奶奶应该还在安稳睡着，我也还有时间考虑更多可能性。
不见了?
我看着空无一人的被褥大惊失色。
难道是规律改变了，这次重生的节点延后到奶奶出事之后了吗?
我看向墙上的时钟，十点整。
并没有延后。
奶奶出事那晚的时间是十一点半左右，前两次苏醒后我也都有记下时间，没有早过十点半。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奶奶确实该在床上睡着的。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慌乱，准备下床出去看看。
在穿鞋子时，我听见偏院传来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是二叔和二婶在断断续续地说些什么，看样子两个人都醒了有一会儿。
我心里终于有了些依靠，打算先去找他们问问。兴许奶奶就是被二叔二婶吵醒的，此刻正在院子里或者他俩的房里呢。
出了门，还是不见奶奶人影，我走进偏院一看，二叔已经回了屋，二婶还披着衣服站在门口。
二婶，你咋还没睡，刚才和二叔唠什么呐?
害，没什么，在聊你奶奶，说她刚才有点奇怪。
看着我穿反了的鞋还有凌乱的头型，二婶宠溺地笑开了，嗔骂我:
你个小孩伢子，一天就知道黏奶奶，还学着大人样问起我来了，自己怎么不老实睡觉。
我没空和二婶贫嘴，注意力都在她刚刚说的奶奶很奇怪上，急忙问道:
奶奶她怎么奇怪了?她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知道呀。也就十来分钟前吧，我睡得口干，来舀瓢水喝，正好撞见你奶奶从屋里出来，脸色不太对劲，眼神发木（空洞），只知道往外走。
我拦了一下问她干什么去，她说去上茅房，我就没再拦。
不过也是怪了，怎么上茅房连张卫生纸都没带，她那么爱干净一个人。
回房之后我和你二叔提了一嘴，还在合计是不是奶奶她睡糊涂了，要不我给她送纸去。
二婶说完轻轻摇了摇头，还在纠结送纸这个问题。
而我站在原地，越是听下去呼吸越急促。
没带纸她去干什么...奶奶要做什么...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的。
奶奶不是应该只有那天晚上的记忆吗，怎么可能会去提前送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