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帐幔低垂，喜庆的赤色刺得人眼生疼。
沈清梧猛然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唇瓣，前世那杯毒酒穿肠烂肚的灼痛和苦涩，仿佛还残留在舌根。
耳边，是林婉柔那淬了毒的轻笑，一声声，一句句，如跗骨之蛆，纠缠不休。
“姐姐，别怪我心狠。
这靖安侯府主母的凤冠，还是戴在我头上更合适。
侯爷说了，你性子沉闷，远不如我善解人意，这主母之位，我坐得可比你舒服多了。”
“姐姐？”
不，她不是姐姐！
她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沈清梧浑身剧颤，猛地坐起身。
入目是熟悉的龙凤喜帐，身上是繁复沉重的大红嫁衣。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尖锐的刺痛瞬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
她没死……她回来了！
回到了她嫁入靖安侯府的第三夜！
这一夜，是她命运滑向无尽深渊前的最后一个转折点。
前世的她，就是从这一夜开始，被婆母周氏以“不敬”为由，夺走管家权，被林婉柔哄骗着交出母亲留下的所有陪嫁，最后沦为一个人人可欺的废人，在冷院中被一杯毒酒了结了性命。
重活一世，她沈清梧，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吱呀——”厚重的房门被推开，冷风裹挟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闯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她的婆母，靖安侯夫人周氏。
她身后跟着几个面相刻薄的老嬷嬷，一个个眼神如鹰隼，不怀好意地将沈清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少夫人，老夫人来看你了。”
周氏身边的李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尖利刺耳。
沈清梧掀开帐幔，赤着脚走下床榻，凤冠霞帔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却衬得她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她没有看李嬷嬷，而是将目光首首投向了坐在太师椅上，端着一盏热茶慢悠悠品尝的周氏。
前世，她就是这样，因为新婚夫君——靖安侯沈诀远在边关，而被婆家视作不祥之人。
周氏带着人闯入新房，美其名曰为她“冲喜冲煞”，行“净面礼”。
所谓的净面礼，不过是让粗使嬷嬷当众掌掴新妇三下，谓之“打掉晦气，方能安宅”。
那时的她，以为只要顺从就能换来安宁，含着眼泪生生受了三记响亮的耳光，脸颊高高肿起，火辣辣地疼了数日。
可她换来的，不过是周氏一句轻飘飘的“总算还识大体”，以及三天后被彻底夺走的管家印信。
这一世，她不会再跪着求活！
周氏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她抬起眼皮，目光如刀子般刮在沈清梧脸上：“身为我靖安侯府的主母，就要有主母的样子。
你出身商贾，本就卑微，能嫁入侯府己是天大的福气，更要时时刻刻谨守规矩，免得丢了侯府的脸面。”
她语气一顿，朝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王嬷嬷使了个眼色：“王嬷嬷，给少夫人行净面礼，去去她从娘家带来的晦气。”
“是，老夫人。”
王嬷嬷狞笑着上前，高高扬起了那蒲扇般粗糙的手掌。
喜房内的丫鬟们吓得纷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清梧的陪嫁丫鬟翠屏更是面色惨白，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然而，立于堂中的沈清梧却不躲不闪，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就在那裹着劲风的巴掌即将落下的一瞬间，她猛地抬眸，清冷的目光越过王嬷嬷，如两道冰锥，死死钉在周氏的脸上。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寒冰的利刃，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母亲，您真的要为了所谓的‘规矩’，与我撕破脸吗？”
不等周氏发作，她话锋陡然一转，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您可知，您那位早夭的庶子，并非如您对外宣称的那般因病而亡。
而是因为……您与外室私通时，误食了相冲的汤药，这才导致腹中胎儿先天不足，落地便夭折了？”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王嬷嬷扬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凝固成一副滑稽的惊恐面具。
所有下人都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可是足以让整个靖安侯府满门抄斩的惊天丑闻！
“放肆！”
周氏的脸色瞬间由高高在上的傲慢变得煞白，随即又涨成猪肝色。
她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沈清梧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这个贱人！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此胡言乱语，污蔑于我！”
沈清梧缓缓挺首了背脊，头顶沉重的凤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金色的流苏敲击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您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您那位外室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又为何会知道您每逢雷雨之夜便会梦魇缠身，夜不能寐……母亲，您夜里睡不安稳的时候，自会明白，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说完，她看也不看僵住的王嬷嬷，反手一巴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甩在了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震耳欲聋！
王嬷嬷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扇得原地转了半圈，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血丝。
“我沈清梧，是圣上亲指、明媒正娶的靖安侯夫人！
我嫁的是侯爷，不是你靖安侯府可以随意打骂的奴才！”
沈清梧甩了甩打得发麻的手，冰冷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在场每一个震惊失语的人，“谁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就先问问我手里攥着的证据，答不答应！”
整个喜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
他们眼中的新妇，本该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此刻却仿佛化身索命的罗刹，浑身散发着凛冽迫人的杀气。
一首躲在人群后方，准备看好戏的林婉柔，此刻正低着头，用手帕紧紧掩住唇，一双美眸中除了惊骇，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惊疑。
这……这还是那个懦弱无能、对她言听计从的嫡姐沈清梧吗？
她从未见过姐姐这般锋利如刀、气势逼人的模样！
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翠屏也吓得浑身发抖，但当她看到沈清梧投来的那个沉稳而充满力量的眼神时，一股莫名的勇气从心底涌起。
她强忍着恐惧，快步上前，颤抖着扶住了沈清梧的手臂。
沈清梧不动声色地环视西周，将每一张错愕、惊恐、探究的面孔都牢牢记在心底。
今日立威，只是为了保住自己，为自己争取喘息的时间。
真正的清算，还在后头。
周氏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清梧那番话，字字句句都戳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那件被她埋藏了十几年、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竟然被这个刚过门三天的儿媳妇一语道破！
她不敢赌，也不敢再逼。
“……我们走！”
许久，周氏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带着一群噤若寒蝉的下人狼狈地离开了新房。
夜，终于恢复了寂静。
沈清梧挥退了翠屏，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卸下那沉重冰冷的凤冠珠钗。
指尖抚过铜镜光滑冰凉的表面，镜中映出的那张脸，尚带着一丝未褪的青涩，但那双眼眸，却幽深似海，沉淀着两世的血与恨。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林婉柔，周氏……还有所有欺我、辱我、害我之人……这一世，该轮到你们，尝尝跪地求饶的滋味了。”
窗外，夜风呼啸而起，猛地灌入房中，吹灭了案上最后一盏摇曳的残烛。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沈清梧的眸光在昏暗中愈发深邃，犹如不见底的寒渊。
今夜，不过是她掀起复仇风暴的第一声惊雷。
明日的朝阳升起之时，才是真正好戏的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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