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笑着说，一命能换十次浪，老婆真大方
后来，我计数计得实在太累了。
于是，干脆把命还给他吧。
1
许念把癌症报告书贴在日记本的夹层里，翻在刚刚写好的这一页上，赫然记着一组日期和数字。
11 月 13 日，阴。
去医院拿加强 CT 报告，确诊颅内恶性胶质瘤晚期。偶遇洛川陪冯佳琪来做产检。第二十三次（划掉），第二十四次。
许念头疼得厉害，实在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于是她随手往前翻了翻……
苏洛川陪女秘书买项链；苏洛川醉酒被女客户送回来；苏洛川在开会的时候手机里弹出聊骚的信息；苏洛川在外面养的女大学生把账单寄到家里来了。第一次，第三次，第七次，第十四次，第二十一次……
婚前她曾对苏洛川说，你救过我三次命，我可以给你三十次背叛我的机会作为报答。
男人一脸嬉笑地搂着她，感慨说原来老婆这么大方啊。一命换十次风流，真划算
彼时他们的感情好得蜜里调油，连荒唐话都是调情升温的 Play 一环。
彼时他也是连女服务员倒茶弯下胸口都要赶紧避开眼睛的正人君子；是去医院做婚检需要自己动手取样时，都只能看着许念的照片来进行的忠诚好男人，是在火灾车祸溺水这样的天灾面前，为救许念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强大依靠。
可就是这样的苏洛川，在婚后的第七年，终于也开始像所有耐不住平淡寂寞的男人一样……
留恋花丛，寻找刺激。
许念说到做到。
从她第一次在苏洛川的衬衫上发现长发和化妆品痕迹的时候，就悄悄记下了。
她是真的会给苏洛川三十次机会。
只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后来，医生说她颅内的肿瘤越来越大，已经开始压迫视神经和记忆区。
许念记录得累了，也算不清楚了。
毕竟有时候，她也搞不清苏洛川出晚一次却同时支付了两笔按摩费，这到底算是一次还是两次。
于是她想，要么还是直接把救命之恩还给他好了。
拨通主治医生的手机，许念说，自己决定接受手术了。
就选方案一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只是到时候，我可能没有家属陪同，所以术前所有的风险告知书全由我自己来签。
医生想了想: 苏太太，您确定选第一套方案么?我想提醒您一下，方案一的手术难度最小，但成功率最低。而且即便侥幸成功，也有高达 90% 的概率会导致永久失忆。您要是没有家属陪同，术后康复的时候可能会有些麻烦。
没关系，我已经想好后路了。
对许念与苏洛川的这段关系来说，无论手术是什么结果，有没有奇迹，都等同于以死亡告终。
楼下门开声响，是苏洛川回来了。
许念连忙收起了日记本，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洛川。
她迎下楼梯，嘴角挂着笑。如往常一样帮他摘下外套，解领带。
指尖勾过他的第一颗衬衫扣子，目光随即落在他脖颈靠近锁骨的伤疤上。
这是他在当年那场车祸中为了保护她而留下的。
插着几厘米深的玻璃，抱着她跑了几公里的路去医院。玻璃从他锁骨动脉拔出来的时候，血飙了有一米多高……
回忆让许念微微愣了神，被男人俯身凑过来的吻袭击个正着。
她下意识往后退开，那是出于生理性的嫌恶。
额角撞到了苏洛川的牙齿，她很疼，他也见了红。
怎么了?
苏洛川抹了一把嘴唇，眉峰微蹙。
许念摇了摇头: 没事，我给你拿纸巾。
她弯腰过去抽茶几上的纸巾盒，低头看到苏洛川的手机里蹦出一条消息。
我又仔细看了宝宝的照片，还是觉得鼻子特别像你呢。
苏洛川同时瞥过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拿走。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半点慌乱的神色，反而大大方方地当着许念的面打开手机，用语音输入消息。
行了你们几个，玩个 AI 小程序还没完了?喝差不多了就打车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随后他放下手机，对许念随性解释说: 是小冯她们几个。这周终于把那张大单子敲定了，我陪她们整个销售部庆功。几个姑娘玩起来疯得很，大冒险真心话什么都敢。还给我们两个做了个 AI 宝宝，你等我找给你看——
他装模作样在许念面前翻手机，翻了几秒，无奈勾勾唇: 呵，没保存。
许念眉眼一挑，故意不依不饶: 哦，那你再找找，或者让她们重新发你一下，我也挺想看呢。
2
闻言，苏洛川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从容敛住了情绪。
有什么好看的，骗小女孩玩的，下载还要付费。你想要真宝宝，咱们自己生一个嘛。
说完，他伸出双手环住许念的腰。
这一次，许念没来得及闪躲，被他箍得一紧。
她慌忙去挣他的手，一把摸到他左手无名指的尾根部分，因为烧伤变形而突兀的粗糙。
那是他当年为了保护自己，火灾中硬生生拽开烧红的铁门时留下的。
三根手指。
虽然手术后不影响功能，但他无名指根部变形的位置，让它永远也佩戴不了婚戒。
原来，没有束缚的誓言，真的就只是一句经不起时间考验的风话罢了……
先去洗澡吧，水帮你放好了。
许念觉得头有点疼，不想再回忆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了。
她挣脱苏洛川的双手，转身上楼，听到身后男人说: 你先上去，我门外抽个烟。
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他肺不好，不过瘾也不算大。
主要是当初两人去度假潜水的时候，苏洛川曾不顾一切地下水救上了突然设备故障的许念，还把自己的氧气瓶让给了她。
虽然他自己后来被教练及时发现救了上来，但还是呛了不少水，从那以后肺就不太好。
许念趴在二楼的窗台上，看着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吸烟的身影。
这孩子一定要拿掉，明天上午给你安排了手术。还有我警告过你的，我在家不要给我打电话发消息。要是让许念知道了，我不会放过你。
苏洛川的警告冷冰冰的，许念听得清楚，却只觉得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那种仿佛要裂开的痛感，同时也像极了苏洛川割裂的双面人生。
以前她还会困惑、痛苦，甚至一个人对自己歇斯底里。
现在她不会了。
反正她已经快要解脱了，那些本来就不会有答案的纠结，也只会像那些没有束缚的承诺一样。
代表得了一时，却代表不了一世。
……
第二天一早，许念醒来不见了苏洛川。
床头柜上留着一只精美的首饰盒，打开蓝丝绒的缎带，里面是他为她精心挑选的项链。
高订的南非粉钻，价值璀璨。
盒子里还有苏洛川亲笔留下的字条: 老婆最近辛苦了，上次去慈善拍卖会正好看到这款特别适合你。等忙完了这阵我们去夏威夷，你最喜欢海岛度假了。
他总是这样，细腻又虚伪，温柔又狡猾，占尽既得利益又不忘将情绪价值拉满。
许念随手一拍照片，直接挂到了二手交易网站上。
这两天海岛的卖家联系她要过户下证了，尾款还差个三百多万。
许念想，正好准备手术之前把有价值的东西都卖一卖。如果手术真的有幸成功，将肿瘤与记忆一并割掉，她就到那座与世隔绝的海岛上重新开启下半生。
重启一个没有爱恨恩怨，没有亏欠与报答的世界。
其实苏洛川说的没错，她一直很向往安宁的海岛生活。
只是从她第一次察觉到苏洛川的背叛那天起，她的未来就不再规划有他的存在了。
这时候，楼下的门铃声响了。
看到门外站着的冯佳琪，许念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
因为这已经不是女人第一次挑衅到自己面前了，如今她怀了苏洛川的孩子，更肆无忌惮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你找苏洛川么?他不在家。
许念冷冰冰地说。
3
冯佳琪嫣然一笑: 许姐，瞧你说的，我就不能是专门来找你的么?
闻言，许念下意识挺了挺脊背，却被冯佳琪认为是邀请她进门的意思。
于是她大大方方挺着快四个月的小腹，故意端着步子进来，不客气地坐进了沙发里。
许姐，我今天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容得下我。
冯佳琪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说，开门见山的态度十分嚣张。
我知道你跟苏总是少年夫妻，听人说，还是共同经历过几次生死的。真挺让人羡慕的。可是就算感情再好，你这么多年都没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对吧?
我没别的要求，也不敢有取你代之的非分之想。我是真心喜欢苏总，也是真心愿意给他生孩子的。我只希望你能容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苏总当了爸爸，自然也就能安心踏实些。否则他要还是像这些年一样，身边没完没了的莺莺燕燕，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不是好事。许姐你觉得呢?
你要是能点个头，咱们以后就是姐妹了。这孩子生出来，我叫他认你当干妈。
冯佳琪把话说得诚恳，到后来甚至挤出几滴眼泪。
许念则是全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中保持着无波无澜的平静。
是苏洛川叫你来的么?
许念给她抽了一张纸巾，她不想她把鼻涕眼泪都擦到这套昂贵的股东布艺沙发上。
今天下午，她还得给二手平台的买家发货呢。
冯佳琪大着胆子点了下头: 嗯，苏总还是很在乎许姐你的。他，他跟我说，让我上门来求求你，只要你能点头，我们就——
就在这时，冯佳琪的手机突然响了。
许念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洛川两个字，再看冯佳琪突然白了一个色度的脸，心中禁不住冷笑。
怎么不接?他应该等得很着急了，你还不赶紧告诉他，就说我同意了。
冯佳琪面露难色，却也骑虎难下。
她轻轻按下接听，刚喂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那端男人阴冷如鸷的警告。
你在哪?李医生说你到现在还没过去。
我……我有点堵车。
冯佳琪战战兢兢地说。
你不要再给我耍花样，这孩子是你用什么手段怀上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先回趟家就赶过去，今天必须把手术做了。否则拖到下个月，引产更够你受的。
伴随着一阵内外循环的车引擎声，冯佳琪几乎是瞬间吓白了脸。
窗外熟悉的车身映入眼帘，上午刚开完会的苏洛川此刻就在别墅门口。
冯佳琪慌了，几乎在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一脸平静的许念。
许姐，我……我……
许念轻呵一声: 你怕什么?正好你们苏总回来了，我们三个当面好好谈一谈。
许姐，我求你，我——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的密码锁已经发出了滴滴的鸣响，冯佳琪慌不择路地往二楼跑去。
随后一脚踩空——
啊
冯佳琪摔倒的一瞬间，许念同时迸发了病症。
一片头晕眼花的白光中，她先一步失去了意识。
……
许念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卧室了。
苏洛川守在她身边，满眼都是紧张和担忧。
念念，你醒了?感觉哪里不舒服?
许念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幕。
天已经黑了，她这一下竟然已经晕了数个小时。
4
冯佳琪呢?
许念推开苏洛川的手臂，问道。
她没事，留院观察中，她前男友过去陪她了。
苏洛川撒起谎来神色丝毫不慌: 这事我也有责任，现在公司业务正在高速扩张，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实在很不合适。更何况还没有结婚。我起先不同意她请假，希望她慎重考虑。没想到她竟然自作主张过来找你，试图让你帮她跟我求情。现在弄成这样，我就是想继续给她机会委以重任，只怕也不成了。
你会让她离职是么?
许念轻飘飘地抬了下眉眼，便立刻移开了目光。
她看都不想再看苏洛川一眼，那双饱含谎言的眸子里，到底是怎么割裂出那么虚伪的光。
只怕是许念到死那天，都想不明白。
我给过她机会了，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说，孩子比一切都重要。我也只能由她去了。
苏洛川将手重新搭上许念的肩膀: 念念，抱歉，我说过结婚后我只想让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奶奶。没想到公司这点人际上的事，还要给你带来麻烦。冯佳琪的事，你就别多管了。这女人怀孕激素影响大，我怕她胡言乱语跟你说些有的没的。
我理解。
许念点了下头: 对女人来说，母性有时确实会高于人性。
想当初她失去那个孩子的时候，也曾想过用最极端的手段去报复，去伤害，去歇斯底里同归于尽。
在噩梦惊醒时，她看到苏洛川手机里的聊骚消息，甚至产生过直接用领带勒死他的冲动——
毕竟，如果不是那个女大学生发了那么露骨的照片过来，她也不会一时失神被电瓶车撞到，失去了不到两个月的孩子。
可是她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因为他锁骨上的缝针，因为他无名指上的烧疤，因为他睡梦里还时不时咳嗽的后遗症。
许念想，其实这命啊，自己的孩子早就已经还过一条了。
那你呢?你不想要个孩子么?
回忆在咬牙切齿之间戛然而止，许念冷冰冰地仰起头，盯着男人的眼睛。
如果有个女人，像冯小姐一样那么痴情绝恋，那么想为你生个孩子。我觉得你也可以考虑——
你胡说什么
一贯淡定游刃的苏洛川直接破了防: 念念，我说过我这一辈子有你就够了。你能不能生孩子根本不重要，我爸妈怎么想也不重要。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是逼我再用自己的命向你证明第四次么?
他坚定的眼神如斯，下一秒仿佛真的要以死明志。
许念静静盯了他几秒，没等开口，手机震动声便响了起来。
苏洛川眼神一顿，随手将屏幕反扣。
紧接着，手机再响，他按掉，再响，他关机。
怎么了?
许念心下只觉讽刺，明知故问。
苏洛川摇摇头: 没什么，冯佳琪情绪不稳定，威胁我要找劳动仲裁，说我们集团歧视未婚孕妇。我叫法务去处理了，以防她造谣生事。
许念轻呵一声: 她会造什么谣?总不会说，这孩子是苏总你的吧?
你——
苏洛川立刻板起脸来: 念念，这一点都不好笑。
许念没再说什么，因为她的手机也响了。
是上门取快递的。
许念强忍着头晕不适，起身下楼。
苏洛川紧紧跟随: 你别动了，寄什么东西我帮你。你——
许念原本想说不用的，可下一秒胃里一阵翻腾，伴随着强烈的头晕呕吐感，将她一步逼近了洗手间。
脑压飙高的结果，是止不住的喷射性呕吐。
苏洛川不明就里，担心之余，甚至滋出一抹不可思议的惊喜。
念念，你，你不会是有了吧
许念趴在马桶边，足足吐了三分钟才稍显缓解。
听到门外男人又喜又急的砸门声，她的心如同被速冻一样激烈地紧了几分。
没有。
她捂着肚子站起身: 我例假来了，生理期偏头疼而已。
随后，她擦过苏洛川的身侧，虚弱地扶梯下楼。
快递员已经在门外等好久了。
许念随手将玄关柜子上的快递拿给人家: 就是这个，项链一条，平台交易的。我这里保价到付，请帮我打包好。
等下
苏洛川三两步追上前，一把拦住许念的快递。
这条项链……你，你要卖掉?
5
那是苏洛川送给许念的定情信物，当年高价从国外拍卖会竞来的。
看到透明包装里那熟悉的彩钻首饰，苏洛川心下一沉。
随后他反手将快递员关在外面，拉下脸来面向许念: 念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卖我送你的首饰?
撞款了，不喜欢了。
许念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调出取件码，冲着门外快递员喊了一组数字。
苏洛川的脸色越来越沉了，堵着门不让她开，口吻越发激动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撞款呢?你看这上面的字，是我特意叫顶级工匠师给你刻的，代表我对你的真心啊
许念心中冷笑: 确实。她从未质疑过真心，只是真心瞬息万变。
那就是不小心被人抄袭了设计，假货满天飞了。
她不慌不忙地出示给苏洛川一张照片: 你看，是不是跟我这条特别像?
照片上没有露脸出来，但女生精致蜿蜒的脖颈上，分明展示着这条一模一样的项链
她说，这是自己在小某书上关注的一个漂亮小姐姐的图。
对方每日分享精致生活和穿搭——
说来也巧，感觉她很多品味都跟我很像，呵呵，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是不是有心在模仿她。
苏洛川的脸色由白转青，佯装淡定地轻咳两声。
可能真的是被人抄了设计，但别人戴的假货总归是没有你来得合适惊艳，念念，你也没必要就因为这个……就要卖掉吧?
许念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偏偏就在这时，脑子里蓦地起了一阵眩晕。
她单手撑着身后的柜子，攥起拳头在太阳穴上狂按了一番。
苏洛川吓坏了，赶紧上去扶住她: 念念念念你怎么了?没事吧?
许念摇了摇头，转身跑进了洗手间，对着洗面台一阵呕吐。
颅内的肿瘤压迫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她甚至会出现眼前黑顿几秒甚至半分钟的症状。
不过还好，手术就在下周了。
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把该做的事都安排做好。
从洗手间出来，许念定了许久的心神。
外面的快递员已经离开了，包装盒拆散在一边，苏洛川却没了踪影。
许念拿出手机，看着停车记录仪里连通的车内监控——
他以为躲在车里打电话，她就看不见了么?
此时此刻，苏洛川就坐在驾驶座上，打通了冯佳琪的电话，眉头皱得深紧。
你好大的胆子冯佳琪，谁让你偷戴我太太的项链了?还有那个社交软件，你平时发那些照片故意刷到她面前去，是想干什么
我说过多少次了，任何人敢闹到许念面前去，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没可能冯佳琪，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你也不例外
挂断电话，苏洛川靠着驾驶室一口一口抽着烟。
他不知道许念此时就在手机监控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烟灰赫然落在他手臂上的时候，许念的心甚至比他更先一步揪紧。
他以前不抽烟的。
前几年，许念的父母先后去世，她自己也因为伤心过度诱发了子宫肌瘤，开刀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
两家所有的生意都归管在苏洛川手里。事业压力大了，外面的诱惑也多了。
人人都说，这样的男人，能保持家里的红旗不倒就已经是烧高香的了。
甚至还有朋友明里暗里劝着许念，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每每这时候，许念都只能自嘲苦笑——
她还不算睁只眼闭只眼么?
三十次机会啊。
她承诺给他三十次机会啊
只是现在，没有时间再等下去的是她了。
鲜血从鼻腔里滴落下来，掉在视频监控的屏幕上。
正垂在画面上的苏洛川身上。
与此同时，车厢里的男人蓦然一凛，心口的位置像被什么突然砸中一样
他匆匆下车返回门口，看到许念正狼狈地仰着头坐在沙发上，身边铺满了染血的纸巾
6
念念
苏洛川慌了，急急忙忙扑到许念身边，飞快抽出纸巾帮她压着止血: 怎么了念念，你这是怎么了?出这么多血
许念脑子昏昏的，眼前的光也混沌迟滞了许久才凝聚视线。
她飞快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支撑着起身往洗手间走。
我没事，有点上火。
可是话音未落，整个人便直挺挺地往一侧歪了过去。
苏洛川双手捧住她的肩膀: 念念走，我送你上医院
许念在黑暗中奋力挣扎，想要挣脱苏洛川的手。
不用，我说了只是上火——
可是话音刚出口，鼻腔里的血块便一股脑涌进喉咙，随着一声急咳，劈头盖脸的鲜血溅了苏洛川一身
念念
见此情状，苏洛川不敢有一点怠慢。他将许念横抱起来，挺身就要冲出门: 念念，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可还没等苏洛川架好导航，突然一通电话闯了进来。
许念的视线时好时模糊，她在苏洛川的手机屏幕上看到冯佳琪的名字闪闪跳动着。
看着他停顿的拇指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几分钟前，她便在监控设备里听到了电话那端冯佳琪撕心裂肺的威胁——
如果你真这么狠心，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趁苏洛川接电话的时候，许念摸索着推开车门。
哎念念你等一下——喂，你等下
许念的眼前再次模糊一片，可即使是什么都看不清，她依然能够想象的出来此时苏洛川手忙脚乱的狼狈。
有时候她真的也挺为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感到痛心的——
明明可以择一城终老，择一人白首，明明一辈子没有那么长，明明他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在乎。
所以，到底为什么非要吃几家饭呢?
我没事，要去医院我可以自己去。你公司的事要紧，先去处理吧。
许念再次挣脱苏洛川的手，踉跄着扶着车门下去。
她给苏洛川搭好了无法拒绝的台阶，让他安心去处理公司的事。
不想把永别的氛围变成一场撕扯又狼狈的闹剧，这是她准备还给苏洛川三次救命之恩的最后体面。
念念，那你等我一下，我……我叫司机过来送你
就在苏洛川打电话的时候，许念已经用语音提示叫了车。
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全凭记忆在最熟悉的地方行动自如。
房子里院子里，一草一木一布置都是她亲手配选。
她真的曾以为自己会在这里跟最爱的男人相守一生……
……
肿瘤扩散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了不少，下周一的手术方案你还是想要照原计划进行吗?
主治医生看着许念的片子，再一次向她确认最终的决定。
现在这个边缘已经压迫到视神经了，就算手术侥幸小概率的成功，也有可能无法避免失明的后遗症。你真的确定，不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许念明白医生的意思，失明加上失忆。
她的生命如若以此代价延长，将会是极度迷茫与痛苦的。
没关系医生，如果我能活下来，那我想活得更纯粹些。
许念坚定地说。
那好吧，我帮你安排三天后住院，你先回去做些准备吧。
从诊疗室出来，苏洛川的司机迎面跑上来，追问她: 太太，太好了你居然在这里。先生他，他急坏了，一直在问您怎么样了?
许念的手机没电关机了，苏洛川担心不已，只可惜他现在是真的脱不开身——
因为大着肚子的冯佳琪正哭哭啼啼坐在病床上，守在她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个人，是苏洛川的父母。
7
冯佳琪的病房里，苏父背着手在病房里踱来踱去，苏母坐在冯佳琪身边，全程没有停止过输出。
只有苏洛川一人靠着墙，像块木头一样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句话啊。洛川，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苏母眉头深拧，虽然并不愿意多看这下作的女人一眼，但她已经开始显怀的腹中，分明怀着苏家骨血的概率之大，让她实在不敢怠慢。
闻言，冯佳琪已然是哭得梨花带雨: 苏夫人，我确定孩子一定是苏总的，这半年多来，我从来都没有跟过任何人。就算苏总喝醉了……不，不记得了，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去做无创 DNA 的
我们也没说不信你的。
苏母连声叹气，随后站起身，跟身边的秘书递了个眼色: 你在这安排冯小姐休息一下，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回头我们商量好了再看看具体怎么办。
说着，她将丈夫和儿子拽出病房。
面对两人不表态的沉默，苏母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倒是说句话，这要真是洛川的孩子，总得想个万全之策吧?
苏父早已是脸色铁青: 你要我说什么?他站在这里是死人么自己惹下的事，多大年纪了还要爹妈出面搞定么?
苏洛川咬了咬后槽牙: 是我要你们出面搞定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你说什么呢
苏母顿时急红了脸: 你跟许念结婚都多少年了?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让你们去查又不肯，治也不治，现在好不容易我们苏家要有后了，你说什么混账话呢
苏洛川双手环肩，冷笑道: 妈，那要是今天突然有个女人挺着肚子跑上门，说怀的是我爸的种，你也这副大度的面孔，帮苏家开枝散叶?
闻言，苏父差点没气炸了肺: 你混账，说什么鬼话呢
我只是在表达我的立场。
苏洛川不卑不亢道: 我的妻子是许念，也只有她才有资格为我生儿育女。她怀不上，我宁可不要。
你现在装什么痴情种?难道还是那冯小姐强了你的不成?你去问问许念，她听到你这番话是会欣慰啊，还是感动啊?
苏父厉声痛骂道: 你别以为你这几年在外面干的那些肮脏事，真就一点没人知道。没有擦枪走火是你运气好，不表示你就不是人渣。
行了行了，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苏母到底还是护着儿子心疼孙子的: 现在冯小姐的肚子都已经大起来了，这要真是我们苏家的种，难道还真能不要了?洛川，你看看许念那边，要不我去跟她说说?她也是个深明大义的孩子，当初你俩在一起好得蜜里调油，你光是为了救她的命就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三次。她怀不上孩子是事实，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苏家绝后吧?
妈，我不可能就这样跟许念说冯佳琪的事。我是救过她三次命，但那都是结婚前的事了。除非——
那就重新做个局。
苏母一拍巴掌，脑中更是灵光飞现。
许念这孩子最是重情重义了，她欠咱家的越多，就越是不会计较冯小姐的事。到时候，我们先把冯小姐送出国，孩子生下来以后直接领回来，出一笔钱打发掉她本人，这样生米煮成熟饭，许念不会不答应的。
一家三口在防火梯那里商量得起劲极了，压根没想到此时此刻，许念就在上一层阶梯的位置，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8
许念夜里头痛，睡得极其不安稳。
无数乱梦在脑子里反复割裂，好像要把她这一生的画面都超载输出。
苏洛川察觉到她的异样，紧张不已。
念念，念念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打开台灯，将许念拥在怀里，两只大手在她冰冷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搓着。
没事。
许念用虚弱的力量持续抗拒着他的怀抱，眼前的黑暗让她倍觉不安。
只是生理期有些头疼，你把灯开一下吧。
灯?
苏洛川蓦然一愣。
微弱的光线在许念的眼底透出幻影，下一秒她便意识到了其实房间里已经开过台灯了。
看不见的，是她。
我是说，你把顶灯开一下吧。我想去洗个澡，身上很多汗。
许念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在听到苏洛川回手打开墙壁开关的时候，摸索着下了床。
还好，失明只是间歇性的。
念念，你真没事吧?
苏洛川还有些不放心，试着跟上去: 你要是不舒服，我看我们明天的事就先延后吧。
明天是两人的结婚纪念日，但是农历。
这割裂感十足的日期不过是个特殊的由头，却是苏洛川坚持要庆祝的。
而他庆祝的方式，是要许念陪着他到新开的南山公园蹦极。
没关系，我也种草那个蹦极公园很久了。
许念微微一笑，转身进了洗手间。
花洒被她开得很大，所以苏洛川放心转到阳台，跟苏妈妈打起了电话。
却不知道许念根本没进洗手间，她靠在阳台隔断外面，因为视力下降带来的听觉敏锐，把他们的对话再次听得一清二楚。
那一刻，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有句古话叫久负盛恩反成仇，大概就是在形容像她和苏洛川这样的关系。
明明已经消磨殆尽了所有的激情和爱意，却因为年少太过惊艳的相遇，生死一线间的吊桥效应，让彼此都误解了所谓的一生羁绊。
其实，那不过都是强行嵌套的枷锁。
他腻了，她也是。
所谓的救命之恩，终究变成了可以拿捏谈判、强行逼迫让步的手段。
还有什么比这更恶心的呢?
许念抬手摸了摸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胡司机的车准时来接上两人，向着郊外的南山公园出发。
念念，我原本计划是想要下个月按照日期来过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的，可我妈说下个月的农历日子不太好，怕出事，所以让我们选了农历的今天。
苏洛川轻轻拉着许念的手，突然发现她的无名指根部缠着一圈创可贴。
手怎么受伤了?
他关切地问。
然而许念只是摇摇头: 没事，不小心切到了。
苏洛川舒了一口气: 当心点，我会心疼的。
漂亮的便宜话他已经轻车熟路了，许念只当笑话听听，因为她知道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好多年没有下过厨，又怎么会切菜切到手呢?
许念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苏洛川那烧伤的无名指根部。
那是他当年为了把她从火灾中救出来，不顾伤痛拉开铁门时留下的烫伤。
可许念铭记了他这么多年的救命之恩，却也忘记了那场火灾的发生，分明是因为自己陪他去看球赛才遭遇的一场意外。
而就在昨天晚上，许念用菜刀沿着他手指同样的地方，硬生生削掉了一块皮肉……
9
来到南山公园蹦极的景点，教练过来给两人讲了一些注意事项。
其实苏洛川以前玩过蹦极。所以这一次，他大张旗鼓临时安排的目的，许念心里也早就跟明镜一样了。
这里新开的蹦极点非常专业，我有几个朋友已经来体验过了。别怕念念，我全程陪着你，绳索很安全的。
看出许念似乎还有些忌惮，苏洛川悉心地帮她绑上绳索。
可就在他准备绕过许念越发羸弱的肩背，穿过她上肢腋下的时候，目光赫然被她冲锋衣领口下的一块伤疤吸引——
几厘米长的一道新添的刀伤，甚至还没有完全结痂。
刀伤的边缘还有一些青蓝色的痕迹。
苏洛川赫然反应过来: 念念，你的纹身呢?
许念的锁骨上原是有一个纹身的，上面是一组花体字写的纪念日，某某年，某月某日。
那是当初发生车祸的日子。
苏洛川为了救她的命，不顾车祸后受伤的自己，锁骨上插着碎玻璃一路狂奔抱着她去医院。
后来，许念就在自己锁骨同样的地方纹上了那天的日期。
如今纹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像被什么硬生生削下去的丑陋伤疤。
苏洛川心里蓦地一惊，拿绳索的动作也顿了下来
而许念偏偏就趁着他发怔疑惑的一瞬间，偷偷将身后两条安全绳调换了。
她早就已经知道苏洛川的计划了——
他故意给许念留下一条有故障的绳索，准备在抱着她蹦极的时候制造她绳索断裂突发危机的假象，就好比上次潜水的时候氧气罩突然掉了一样。
然后，他将会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安全保险扣让给许念。
以此来在自己对她救命之恩的功劳簿上，再添一道新的勋章。
他太明白许念的软肋了。
就凭他一次次救她的命，即使在结婚这么多年后依然为她舍生忘死的这份情谊，她一定会答应容下冯佳琪的孩子的。
可是啊，他却终究忘记了，在许念的眼里，爱情从来都是一条单行道。
没什么，那天擦玻璃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肩胛撞到桌角刮破了。
许念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伤疤的由来，那是连合理的谎言都懒得编的敷衍。
没等苏洛川再追问什么，她便主动拿起了安全绳，熟练地搭扣系好。
行云流水的动作让苏洛川倍觉惊讶，却不知这一套计划已经被许念提前演练了很多遍。
你，你会系这种卡扣?
苏洛川表情错愕，一双手却下意识端起，任由许念帮他打点好: 我记得，你好像对这些运动并不是很感兴趣。
是么?许念嘴角轻轻一抿，可是你很喜欢的，不是么?
没等苏洛川再说些什么，教练已经过来了。
认真检查了两人身上的安全锁，然后对他们说，双人蹦极一共有三道安全锁，除了两人身上各自的安全卡扣，中间还有一道保险。
万一，我是说万一中间发生了什么状况，你们可以把中央保险锁挂上，当然这是微乎其微的极小概率事件，几乎是不会发生的。
知道了，谢谢你教练。
许念与苏洛川并肩站在了蹦极台上，面向着脚下数百米高的悬崖，云端飘在眼前，风声掠过耳畔。
许念的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晰，但大脑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
洛川。
她转过脸，按照教练的指示，与自己爱了十年的丈夫紧紧拥抱。
你救过我三次命。我曾以为，这一生，无论你做错什么事我都是可以原谅你的。
10
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你救我的命，那我拿命来还不就行了么?为什么非要强忍着恶心，由着别人把我的尊严放在脚下踩?
第一次，你带我去看比赛，现场起火，我被困在洗手间……你为了把我救出来，不惜徒手拉开烧红的门把手……才在无名指上留下的那块烧伤。
第二次，你带我去飙车，出了车祸，我的脚卡在气囊里瞬间没了知觉。你不顾自己锁骨受伤，将我抱出险地，走了几公里山路……你肩胛上的伤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第三次，你带我去潜水，中途我的氧气设备掉落，你把自己的装备让给我，所幸最后被教练救上来，但你却因为呛水患上了严重的肺炎，只要一换季就不停咳嗽……
可是苏洛川，这些地方都是你想去的，这些事都是你想做的，包括今天我们莫名提前庆祝的纪念日，也是你最喜欢的蹦极运动，你有想过我么?
你有想过我可能并不喜欢这些事，你有想过我只想去个安静的海岛度假，你有想过这么多年，因为欠你的恩情，我无视了自己所有的需求，纵容你一次次惹出荒唐的机会?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么?
短短一分半钟的准备倒计时，许念倒出了十年来的真相和委屈。
其实她早已看透，被恩情挟持困顿了多年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而一段感情从开始计较平衡博弈，玩弄心术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风声很大，苏洛川戴着防护降噪的耳机，他并没能听清许念说的每一个字。
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孩满目泪水，深情款款地说着好些话，他还以为许念只是害怕、紧张。
没事的念念，这很安全的，而且有我在，我答应过你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
许念读着他一字一句的唇语，只觉这种能力最后还免不了浪费在一句虚伪的废话上，实在很讽刺。
她读唇语也是专门为了苏洛川而学习的，当初他溺水肺炎后，很长一段时间嗓子插管都说不出话……
洛川，我要走了。
许念松开抓在冲锋衣上的双手，眼里承载的泪水终于盈出眼眶。
无名指上的伤疤，我还给你。肩胛骨上的伤疤，我也还给你。当初你让给我的氧气面罩，今天我同样还给你……
说完，她抱住苏洛川飞身而跃。
数百米高空直坠，灵魂和记忆被快速定格凝滞。
苏洛川本能地将手臂拥紧，抱住怀里的女人。
可是当他想要把手伸向许念的安全扣时，突然听到自己背上一声清脆的咔哒响
那声音太熟悉了，在他筹备这次蹦极意外事件之前，已经无数次确认过这个双保险弹开的声音——
明明是许念的安全扣，为什么这会儿却响在了自己身上
蹦极绳已经下坠到最低点，然后迅速正向反弹。
而许念脸上越来越平静的表情，已经让苏洛川察觉到不寻常了——
念念，你——
下一秒，只见许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身上的安全扣解下来，直接挂在了苏洛川的身上
我说过，欠你的命，我用命还你。太累了，洛川，我不欠了。
数百米高空下，许念的身体就像一片干枯的落叶飘摇而下……
山谷中，只有苏洛川撕心裂肺的呼喊回荡着。
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