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头男和孙二虎对视一眼，神色都沉了下来。
寸头男叹了口气：“王文书……我们认识。
他牺牲那天，我就在场。”
王丰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吓人：“你真的认识我爹？
他……他最后是什么样子？”
“进屋说吧。”
寸头男侧身让开门口，“外面风大。”
屋里比王丰想象的整洁。
土炕上铺着补丁摞补丁的被褥，墙角堆着几捆干草，唯一像样的家什是个掉漆的木箱。
灶台上的铁锅还冒着热气，里面的面汤飘着葱花，香气勾得王丰肚子首叫——他己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孙二虎手脚麻利地盛了碗面，往里面卧了个荷包蛋，塞到王丰手里：“先吃，吃饱了再说。”
滚烫的面汤滑进喉咙，王丰的眼眶突然热了。
这三年来他跟着娘学做农活，早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可此刻捧着这碗带着蛋香的热汤，竟想起小时候爹总把碗里的鸡蛋夹给他的模样。
“我叫赵锐，是你爹所在连队的通讯员。”
寸头男在炕沿坐下，声音低沉，“两个月前鬼子偷袭，我们营地被冲散，王文书本来负责带着档案转移，却发现新兵小李掉队了。
他说‘都是爹妈生的娃，不能丢下一个’，非要回去找。”
孙二虎蹲在灶台边添柴，火光照得他侧脸发红：“那天夜里下着雨，王文书找到小李时，被三个鬼子盯上了。
他把小李推到水沟里，自己朝着反方向跑，枪响的时候……我们就在山头上看着，却过不去。”
王丰的筷子停在碗里，荷包蛋在汤里晃悠，像爹最后离开时模糊的背影。
他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我娘说，爹是为了掩护战友……是，他救下的小李现在成了机枪手，上次战斗还打死了好几个鬼子。”
赵锐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铜烟锅，却没点燃，“王文书牺牲后，我们连队被打散，现在就剩下我和二虎，还有另外三个战友在附近潜伏，等着收拢队伍。”
王丰把碗底的汤喝得一干二净，抹了把嘴：“我要加入你们。”
赵锐摇头：“不行，你年纪太小，而且我们现在是潜伏，随时可能遇到危险。”
“我不怕！”
王丰梗着脖子，“我爹能为了战友送死，我就能跟着你们杀鬼子！
我跑得快，眼睛尖，上次在村里偷张大户家的枣，他带着三条狗追了我二里地都没追上！”
孙二虎“噗嗤”笑出声：“这小子倒实诚。”
赵锐却没笑，他盯着王丰的眼睛：“打仗不是偷枣。
子弹没长眼，鬼子的刺刀也不认人。
我听王文书说过，你娘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她？”
这话戳中了王丰的软肋。
他想起娘在院子里修剪梅花时的样子，想起她收到爹牺牲消息后哭肿的眼睛。
可转念又想到爹胸口那方绣着白梅的手帕，心里的火又烧了起来。
“我要是不去，才对不起我爹！”
他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炕桌，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知道你们嫌我小，可我能做很多事！
我能去镇上打探消息，能帮你们望风，甚至……甚至能帮你们偷鬼子的东西！”
赵锐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又看了看少年通红的眼眶，沉默了片刻。
孙二虎凑过来低声说：“赵哥，这小子机灵，而且是王文书的儿子……要不先留下？
等找到大部队再做打算？”
赵锐没说话，起身走到屋后，不一会拿着一块木牌回来，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梅”字。
“认识这个吗？”
赵锐把木牌递过来。
王丰的呼吸骤然停住。
这木牌的材质和形状，像极了爹以前给他做的识字牌。
他颤抖着接过来，指尖摸到牌背面的刻痕，突然想起什么，翻过来一看——背面竟刻着半朵梅花，花瓣的纹路和娘绣在手帕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王文书牺牲前，把这个塞进了小李手里，说要是能找到他家人，就把这个交出去。”
赵锐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看到这个，你们就知道，他没给家里丢脸。”
王丰把木牌紧紧攥在手里，木头的粗糙感硌得手心生疼，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踏实。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赵锐和孙二虎磕了个响头：“赵大哥，孙大哥，求求你们收下我！
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要是拖后腿，你们随时把我赶走！”
孙二虎赶紧去扶他，却被赵锐拦住了。
他盯着王丰，缓缓开口：“想留下可以，但得先通过考验。”
“什么考验？”
王丰眼睛一亮。
“明天一早，你去三十里外的青石镇，帮我们买两斤盐，再打探个消息。”
赵锐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银元，“镇上有家‘老布店’，老板姓周，你就说‘要一尺白梅布’。
他要是问你‘花期’，你就答‘中秋月圆’。”
孙二虎补充道：“那老周是自己人，不过镇上最近来了队伪军，你得小心点，别被盘查。”
王丰把银元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当晚，王丰就睡在灶台边的草堆上。
孙二虎给他盖了件破军大衣，赵锐则坐在炕边擦枪，枪管在油灯下闪着冷光。
王丰闻着灶膛里残留的烟火气，手里攥着那块木牌，竟一夜无梦。
天刚蒙蒙亮，他就起身赶路。
青石镇比他想象的热闹，虽然街面上到处是穿黑皮袄的伪军，吆喝着搜查行人，但小贩的叫卖声、茶馆的喧闹声依旧透着生气。
王丰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混在一群乞丐中间，倒没引起注意。
老布店藏在巷子深处，门脸不大，挂着块褪色的“周氏布庄”牌匾。
王丰推门进去时，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正在算账，抬头看了他一眼：“买什么？”
“要一尺白梅布。”
王丰压低声音，心脏“砰砰”首跳。
老头放下算盘，眯起眼睛：“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有白梅布？
你知道花期吗？”
“中秋月圆。”
王丰答得又快又准。
老头点点头，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个油纸包，塞到王丰手里：“两斤盐，藏在夹层里了。”
他顿了顿，凑近了些，“昨天来了队鬼子，说是要在镇东头修炮楼，抓了不少壮丁。
你们那边要是有动作，可得当心。”
王丰心里一紧：“他们什么时候动工？”
“后天一早。”
老头重新拿起算盘，“快走吧，伪军一会儿该来巡逻了。”
王丰揣好盐包，刚走出布店，就听到巷口传来一阵呵斥声。
他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了缩，却看到几个伪军正推着一个寸头男人往这边走，那年轻人挣扎着喊：“我不是奸细！
我就是来买些针线！”
王丰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人穿着粗布褂子，耳朵特别大，正是赵锐！
赵锐也看到了他，眼神猛地一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故意朝王丰的方向啐了一口：“看什么看？
小叫花子，滚开！”
伪军踹了赵锐一脚：“老实点！
敢在老子地盘上鬼鬼祟祟，肯定是新西军的探子！”
王丰的脑子一片空白。
赵锐怎么会被抓？
他们不是说好了在屋里等着吗？
难道……难道自己暴露了？
他看着赵锐被押着往巷口走，后者经过他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鞋跟在地上轻轻敲了三下。
三短……这是爹教他的暗号！
小时候玩捉迷藏，爹要是藏在柴房，就会敲三下柴门。
王丰的目光瞬间扫过赵锐的脚边——那里有块松动的青砖。
他强压着发抖的腿，看着赵锐被押远，首到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装作捡东西，蹲下身掀开青砖。
砖下藏着个小纸团，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孙二虎是内鬼，速带盐去后山破庙，别回头。”
王丰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浑身的血仿佛瞬间冻住了。
孙二虎？
那个给他煮面、笑得一脸憨厚的黑大个，竟然是内鬼？
难怪赵锐会突然被抓…… 他想起孙二虎昨天在灶膛边添柴的样子，想起他说“王文书牺牲时自己在山头上看着”，那些话里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巷口传来伪军的脚步声，王丰猛地攥紧纸团，塞进嘴里嚼烂了咽下去。
他摸了摸怀里的盐包，又摸了摸那块刻着梅花的木牌，转身朝着镇外跑去。
他不知道赵锐是不是在骗他，不知道后山破庙是不是陷阱，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跑出青石镇。
但他知道，爹用命护住的东西，他不能弄丢。
那些藏在盐包里的，或许不只是盐。
跑到镇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老布店的牌匾在风中摇晃，赵锐被押走的方向尘土飞扬，远处隐约传来炮楼施工的敲打声。
王丰深吸一口气，朝着后山的方向狂奔。
阳光穿过树叶洒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冰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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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难道自己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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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下藏着个小纸团，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孙二虎是内鬼，速带盐去后山破庙，别回头。”
王丰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浑身的血仿佛瞬间冻住了。
孙二虎？
那个给他煮面、笑得一脸憨厚的黑大个，竟然是内鬼？
难怪赵锐会突然被抓…… 他想起孙二虎昨天在灶膛边添柴的样子，想起他说“王文书牺牲时自己在山头上看着”，那些话里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巷口传来伪军的脚步声，王丰猛地攥紧纸团，塞进嘴里嚼烂了咽下去。
他摸了摸怀里的盐包，又摸了摸那块刻着梅花的木牌，转身朝着镇外跑去。
他不知道赵锐是不是在骗他，不知道后山破庙是不是陷阱，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跑出青石镇。
但他知道，爹用命护住的东西，他不能弄丢。
那些藏在盐包里的，或许不只是盐。
跑到镇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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